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☆、第一役使 (9)

關燈
彥,化成了他手下的厲鬼!

錢憐兒扭動脖子,忽然平靜下來,對著殷徽淡笑,寒芒一閃,指向了她。

“殷大人,憐兒思前想後,始終想不明白。大人醫術高絕,為何願意給憐兒診治?莫不是覺得憐兒一個弱女子,可以做現成的藥人?”

“不……”

錢憐兒冷笑,脖子咯吱作響,“休要騙我了。”

一個剎那,錢憐兒的長發便披散下來,猶如索命藤蔓,鋪天蓋地朝她席卷而來。殷徽扯住牢門,只得擡出楚彥來:“你這麽做,就不怕楚彥回來發現?!”

錢憐兒哈哈大笑,漫天長發亂舞,硬是將她拖到面前,爾後狠狠一腳,踩在她的小腿上。

地牢裏當即響起一聲慘叫,殷徽只覺有令人牙酸的斷裂聲在耳邊回蕩,痛得眼前黑了黑,臉色煞白。錢憐兒瘋狂地笑著,擡腳在她小腿上來回踩踏,揚起了刀刃。

“你在做什麽?”

錢憐兒停住動作,謹慎地朝門口看去,瞬間收斂起先前癲狂模樣,不情不願退到一旁。

小腿疼痛難捱,殷徽臉色慘白,痛到將近失去知覺。出言阻攔的人低下身,冰涼的手指在她眉頭臉頰逡巡,又看向她被錢憐兒踩斷的小腿。

殷徽認出來人是楚彥,卻也沒了拒絕的力氣,軟綿綿趴在地上。楚彥嘆氣,臉頰愛憐地蹭著她的額頭,低聲道:“你看你,就這麽把腿折斷了,真是不小心。”又對錢憐兒道:“以後不經我允許,不得再到此處來了。”

錢憐兒嗤笑一聲,卻沒有違拗他的意思,躬身答應。楚彥轉頭吩咐:“去給太醫令取一套新衣裳來。”

他身後站著個高瘦的侍從,面容隱在暗處,看不清楚。殷徽微微擡眼,覺得來人十分眼熟,卻又不敢相信,便竭力睜大眼睛,想看清楚那人。

楚彥吩咐過後,那人沒有出去,反倒邁著緩慢的步子朝楚彥走來。楚彥皺眉,下意識後退,卻見他俯身,自懷裏解開一件幹凈外衣,披在殷徽身上。

“讓你去重新……”楚彥收了聲,眼瞳一縮,“是你……”

他此時方意識到不對,那人已用外衣卷起殷徽,將她打橫抱起,動作輕緩,沒有牽動她任何一處傷痛。

熟悉的藥香味溫柔地包裹住她,殷徽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,輕扯他的衣角。

……不是夢。

真是,太好了。

☆、忘川之水

殷徽在他懷裏偏過頭,似是昏過去了。楚彥冷冷看著兩人,幾張符咒滑到了袖口。明玄幽然回望一陣,又將視線投向了錢憐兒。

錢憐兒不知他來路,兀自咯咯笑著,長發朝明玄飛了過去,卻撲了個空。待她回過神時,明玄已經站在五步開外。

自打她成為楚彥手下役鬼,還沒遇到過這麽難纏的對手。她只當明玄是來逞能的,一邊撥弄著自己頭發,一邊嬌笑著道:“這位公子,憐兒且勸你一句,不該救的人別救,否則平白惹一身腥,得不償失,你說可是啊?”

她尖利的笑聲在地牢裏回蕩,明玄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。她仍舊笑著,可越笑越覺得不對。

似乎腳下有什麽東西蠢蠢欲動。

明玄與楚彥都未出聲,她覺得腳下動靜愈發大了,笑聲漸漸低下去,卻驀地止住。

——在她腳下,原先枯黃的茅草變得青翠欲滴,紮入地中,像是恣意生長的藤蔓,纏住了她的雙腳。爾後,茅草沒有任何猶豫地,瞬息之間將她全身纏繞起來,收緊。

身旁是役鬼被絞碎的清響,楚彥不過挑了挑眉。

“大人!國師大人!您——”

錢憐兒還想呼救,楚彥衣袖一翻,投出兩道符咒,貼在不停扭動的一團綠草上。

妖異的紫火一躥到頂,綠草霎時間化為飛灰,悠然而落。

明玄讓殷徽靠緊自己,攏緊她身上的外衣,沒讓飛灰沾在她身上。楚彥微微抿唇,低聲道:“你不是修士……也不是妖魅。魔也很久沒出現在凡間了。不知是九天哪位神君?”

他語氣十分篤定,卻無絲毫怯意。明玄稍稍揚眉,冷笑:“是個識相的。”

楚彥攏緊衣袖,臉色依舊蒼白,笑意深了,“不巧,我若識相,便不會阻攔你們。”

他腳下飛出去幾道符咒,眨眼便沒了影子。外頭忽然喧鬧起來,火光逶迤而入,將明玄二人團團圍住。楚彥笑道:“即便是神君,在這非人非鬼的地方,也得收斂起來。否則你早帶走了她。”

明玄站著沒動,方才被打散的草再度聚攏,朝楚彥呼嘯而去。周圍修士們沒見過這般用法術的,一時亂了陣型。待他們回過神,剛剛還好好地站著的國師,身上已經紮滿了利如箭的草。

變故來得過於突然,眾人眼睜睜看他身上冒出密密麻麻的血點,甚是可怖。明玄冷笑,轉頭要走,腳步頓住了。

被紮得不像樣的楚彥溫和地笑了起來。

就如同閑庭信步,他動作悠然雅致,一根一根地,將紮在臉上的草剔掉。細小的血流布滿他整張臉,他雙眼卻是璀璨灼灼,目光透過空中飛揚的草屑,落在殷徽臉上。

倘若殷徽醒著,定會發現,他此時的神情,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瘋狂。

他沒有動手,明玄卻沒有耐性再等。修士們沒得到國師的命令,不敢輕舉妄動,他們背後的青苔雜草卻發了瘋,山洪一般滔天湧來,將他們包裹、吞噬。少數修士取了偷偷存起的妖魅內丹,想借內丹增長修為,逃脫出去。明玄沒給他們留絲毫機會,手勢起落間,已將大半修士斬殺殆盡。

解決完雜兵,明玄看向了楚彥。

楚彥不疾不徐地,自懷裏取出了一只錦囊。打開錦囊,光華氤氳的丹藥吸引了明玄的視線。

明玄司掌百草神藥,一眼就認出了那枚長生丹。他若沒猜錯,應當是殷徽親手煉給他的那枚。

且不說長生丹的方子,要配齊煉制丹藥的藥材,就得耗費許多修士的畢生心血。有些藥材更是可遇而不可求。殷徽若不是天醫,有長生之體和天醫身份積攢藥材,就算得了長生方,也是難為無米之炊。

他在昆侖墟煉藥,即便去借九天的真火,長生丹這種丹藥,也是千百年難得一枚。

楚彥手上那枚,是殷徽守了無數夜的爐火,和千餘年的心血。

那般純粹的心思,卻被他這樣糟蹋。

明玄心中翻倒了醋瓶,更多的卻是五味雜陳,和滿溢的心疼,一時不知對楚彥作何反應。楚彥卻會錯了意,笑道:“你殺不了我,我有她親手煉的長生丹。這些修士,你也殺不了,她已將長生方告訴了我。”

他仰頭將長生丹一口吞下,明玄沒有阻攔,只是淡淡問他:“那方子是假的。”

楚彥有霎時的錯愕,很快鎮定下來,“那也無妨,只要我活著,總能找出真正的方子。只是,殷徽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。就算你是神君,也無法讓一個修士長生不老。”

他語氣中滿是惋惜,明玄覺得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,如同一層迷霧蒙在眼前,只差往前走一步,便能看清所有真相。

鬼使神差地,他問道:“你為何要長生丹?”

楚彥冷笑,“你已登上神位,自然忘卻了生老病死的苦痛。以我的資質,得了長生,莫說是那些茍延殘喘的修仙門派,整個凡間修士都將為我掌控。一箭之仇,一飯之恩,我會一件不落地報答回來。”

他的命格不在司命和九幽,明玄不曾見過,也能看他這模樣猜想一二。再加上他在凡間行走了大半年,該聽的都聽過,楚彥的身世便知道個八/九不離十。

一箭之仇他不清楚,卻知道誰是他的一飯之恩。

明玄沒有遮掩對他的憐憫之情:“一飯之恩,莫不是當年的臘八,一個陌生女子給你買的臘八粥?”

楚彥楞了。

明玄繼續說道:“你費盡心機登上國師之位,一是為了報仇,二是為了報答那名女子。冬夜裏沒有飯吃,很容易餓死街頭。在你看來,那名女子沒有任何法力,這麽久過去,應當是三十餘歲的年紀。你可知九天有個賜予凡人的仙職,專醫鬼魅神仙的天醫,是長生難老的?”

楚彥蒼白的臉終於湧現出些許血色,他看著殷徽,喃喃道:“不可能……”

“天醫容貌不變,在凡間很容易引人註意。她凡人出身,沒有法力,只能依靠役使。借用役使法力,變換容貌行走世間,是最最好用的法子。”明玄聲音淡淡的,辨不出起伏高低,“她受盡世間風雨,傾盡所有,為你鞍前馬後,費盡心血,卻被你棄若敝履,甚至逼下忘川——楚彥,你報答的一飯之恩,她受不起。”

楚彥怔怔地看著她。

她曾經跟在他身後,每天噓寒問暖,為他備好羹湯衣裳,也會想盡辦法,為他找來失傳已久的典籍方劑,也會借著太醫令的位置,為他坐穩國師之位奔走打點。

然後,他為了報答記憶中面容模糊的她,將她逼下了忘川。又折斷她的手,還縱容錢憐兒,傷了她的腿腳。

殷徽躺在明玄懷裏,比之先前好不容易恢覆了些許,卻再次因他而傷痕累累。

他無父無母,靠著過人的天資掙紮到現在,亦是受盡了世間苦楚。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冬夜裏溫暖了他的陌生女子,令他在無數煎熬的夜晚想起,都能暫時忘卻經受過的苦痛。

他想,待他掌控了凡間所有修士,便能尋到她下落,好好地報答她。

好好地,報答。

心底似乎有斷裂之聲,他搖晃一下,卻聽明玄道:“你可知道,她當初幫助你,僅僅因為,你與千年前的一個人,長得極像?”

楚彥聽罷,慢慢地笑了。

他笑得極為緩慢,又一派雲淡風輕,仿佛他終於掌控了凡間修士,安穩地坐在最高處,一邊探尋著長生之法,一邊四處尋找那名女子。

他笑著笑著,沒忍住喉頭腥甜,炙熱的血液湧出,滴落在地。

☆、白駒過隙

土地仙在下到鬼市的通道口等候明玄,見他過來,忙不疊請他回凡間。

楚彥陷入失控,將近走火入魔,支撐鬼市的符咒結界是他所有,此刻也面臨崩塌。明玄站在入口處,腳步緩慢。

他回望了一眼崩塌歪斜的鬼市。

鬼市已有不少地方燃起了幽藍的火焰,九幽閻君已得了消息,正在趕來,預備接手此處。楚彥依靠威壓收攏來的修士們死的死傷的傷,剩下一小部分都趁亂逃走了。

他抱著殷徽走出地牢時,看見楚彥走向了忘川。他本以為楚彥要借忘川和燕江之水回到凡間,畢竟他當時就是借了燕江,從水裏將殷徽拉下鬼市。楚彥卻在忘川邊站了一會兒,竟一步步地,往忘川裏走去。

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殷徽。

楚彥服了長生丹,已是長生之體。忘川水雖然不會讓他立即死去,卻會不斷侵蝕他的身體,直到他最後一寸身體被消蝕。

然後,他會化作忘川水底的泥沙,了無痕跡。

殷徽是次日午後醒來的。

桌上擱著一碗藥茶,明玄卻不在。她輾轉一陣,勉強坐起身來。

小院裏日光烈烈,甚是刺眼,殷徽許久沒見日光,忍不住蒙住眼睛,歪在床上靜了一會兒。

手腳傷處都重新包紮過了,處理得甚是利落,想是找了手法嫻熟的老大夫。頭發衣著也盡心打理換洗過,仿佛鬼市一趟,只是一場夢境。

她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,房門忽然開了。明玄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白粥,站在門口望著她。

殷徽怔怔看他。明玄放下白粥,默然上前抱住她。

楚彥走進了忘川,國師一職再度空懸。許多修士聚集在衍京,蟄伏的門派也悄然擡頭,意圖角逐此位。聖上沒了他,頗是感慨了幾日,連衍京的閨閣女子們都在猜測,楚彥究竟去了哪裏。

不過,此間紛擾再與殷徽無關。她在院子裏歇養著,打算過兩個月,天氣轉涼,便啟程前往東海。據說那兒新上任的龍君有一副做生意的頭腦,對各路散仙也十分寬厚,與司命關系也不錯。龍君已經回信,若她要去,會準備東海最精美的宮殿給她。

眼見落了兩場秋雨,過幾日便能啟程。殷徽與明玄一道,在衍京走了走。

太醫令不見蹤影,梅園被聖上收走,賜給了太子膝下最得寵的小郡主。梅園門前車水馬龍,來往皆是貴胄。她站在不遠處,與明玄說了些梅園裏的趣事,便往別處去。

在衍京待了許多年,她一心為了楚彥,連集市也未曾逛過。兩人買了些零嘴吃食,又買了些新奇玩意,暢快玩過後,在夜裏去了趟幽羅鬼市。

閻君接管鬼市後,肅清了魚龍混雜的妖魅攤販,又從九幽調了不少鬼差前來管理,預備將此處變作凡間與九幽來往的秘密場所。二人僅在閻君那兒討得了一杯茶,便沒再見到閻君身影。閑來無聊,便拋下伺候的鬼差,往忘川邊走來。

歲月變遷,忘川依舊暗流洶湧。二人沿著忘川徐徐走著,殷徽眼尖,看見岸邊草叢裏,遺落了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。

那本沈良給她的書。

書掉在忘川邊,邊角已被楚彥揉碎。想是他尚未試出真正的長生方,氣怒所為。

“近些日子文曲星君很是無聊,可以去九天找他修一修……”

明玄話未說完,殷徽淺笑,搖頭。

“不了。”

竟是一揚手,將書拋入了忘川。

忘川水流洶湧,書頁隨水而去,很快沒入其中,不見蹤影。

出發那日,衍京落了場大雨。小院已經轉賣出去,新的人家不日便會搬入。許久不見的司命也終於現身,與他們敘舊一二,說要從脂粉堆中暫時脫身,前往北荒。新的北荒妖君將要成婚,他要將天君的賀禮送去。殷徽傷未好全,行動不便,便親手寫了幾個方子,連同明玄制的丸藥,和千回絲一起,托司命轉交給白漓。

司命堪堪騰雲而去,忽然想到什麽,連忙滾回地上,桃花眼在雨水中光亮無比。他取出兩頁紙,鄭重地交到殷徽手上,竟連一句交待也沒有,忙不疊走了。殷徽翻看紙張,一時怔怔地回不過神。

是她的命格。

早在千餘年前就送到九天上的,她那坎坷的命格。顛沛流離,無所依靠,六親俱絕的命格。

她淺淺地笑了,卻漸漸哭了出來,反身擁著明玄,如同終於脫困的幼獸,嗚咽難息。

☆、【番外】北荒來客

杜仲打了個哈欠,默默地起床,游魂一般在沈霜殿飄來飄去。

……做早膳。

他家神上要吃的東西不多,每天也就陪著夫人,象征性地吃一些。然而天醫大人口味刁得出奇。這都多少年了,他每次做砸了,都要挨著他家神上的白眼默默回去重做,或是頂著全昆侖墟的鄙視之情,請他家神上親自下廚。

半個時辰後,杜仲端著早膳往神君寢殿去,意外地看見已經起床的殷徽。

明玄迎著杜仲投來的詢問眼神,默然給她梳頭,假裝沒看見。

杜仲放下早膳,又收拾了一下寢殿,在看見並排而放的兩床被褥時移開了眼。

嘖,天君賜下的婚書都有一年了……

杜仲偷笑著轉身,與明玄冰冷的註視撞個正好,頓時嚇得寒毛倒豎,一溜煙跑了。

“哎,頭發……”

明玄打起精神,小心將纏在梳齒上的長發解開,揉揉她的頭皮,“還痛嗎?”

“有點。”殷徽端著琉璃鏡,將鬢發撥到耳後,“東海龍君送的珠釵還在匣子裏,今日戴那個比較好。白漓……北荒君要帶夫人來,總不能穿的太隨意。這麽久了,還是改不了口。”

明玄瞟她一眼,“改不了口的何止你一人,全昆侖上下都改不了。”

婚書上她是司藥神君的夫人,然而昆侖上下極有默契地,依舊叫她天醫大人。

明玄對此甚是不滿,然而沒有合適的機會。

嗯,合適的機會。

他看了看兩床被褥。

從背後看去,她雙頰微紅,揉著玉扳指,語調也有些扭捏:“那也不能怪他們……”

她偷偷從琉璃鏡裏看他,明玄眼神幽幽,似是隱藏著鬼火,便連忙放下鏡子,取了珠釵戴上,提起裙裾忙不疊溜了。

為北荒君接風的小宴設在昆侖墟的流雪榭,是司命的地盤,原用來與仙侍們打情罵俏。他常年不在,被殷徽接管過來,稍加布置,便極為風雅。

神君與天醫早早候在此處,時辰剛到,遙遙見一個雪色人影悠然走來,正是多年不見的白漓。

與分別時相比,白漓更加成熟穩重,原先俊秀面容已經長開,右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,舉手投足間帶著妖君生殺予奪的凜冽之氣。他身後跟著個嬌小玲瓏的女子,體態臃腫,步履較為緩慢,懷裏還抱著兩團雪色的小東西。

兩人快走到面前,女子懷裏的兩只雪團子忽然動了動,騰地跳起,幾個起落,往殷徽這邊鉆來。

“岑兒。”

白漓冷聲一喚,對著殷徽的裙裾張嘴就咬的雪團子不情不願地退後,蹲在殷徽腳邊眼巴巴地看她。他眉頭一皺,雪團子似是背後長了眼,嗷嗚一聲,乖乖回到他身邊。

另一只雪團子直接落在桌上,津津有味地啃著仙侍們備好的果子。那女子紅著臉,告了聲罪,連忙將它拎起,丟給了白漓。

白漓給了兩只團子各一下,揍得團子們嗷嗷叫,這才將它們放在女子懷裏。

多年不見,自然有許多話要說。白漓將平定北荒的辛勞簡單提過,目光在殷徽身上停留片刻,“司藥君將大人照顧得不錯。”

這話說得喧賓奪主,卻十分貼合他前來拜訪的目的。

——給采鈴求藥,看望殷徽,再順手給明玄添堵。

殷徽沒註意到這邊的暗中交鋒,目光黏在采鈴懷裏兩只雪團子上,根本移不開眼。

雪團子們似乎也註意到她的眼神,在母親懷裏擺出各種各樣可愛的造型,甚至對著她嗷嗚直叫,毛絨絨的尾巴晃來晃去。

兒子們對君夫人太過熱情,連親娘的話都聽不進了,采鈴不免覺得丟人,揉著雪團子們不安地笑笑。

兩只雪團子像極了幼時的白漓,就是缺了白漓當時那股兇戾勁。殷徽瞅瞅白漓,又瞅瞅兩只雪團子,嘆氣。

哎,小雪豹已經長成了大雪豹,歲月不饒人啊。

兩位君上留在宴上繼續談笑風生,殷徽盡地主之誼,帶采鈴四處溜達。

兩只小雪豹是雙胞胎,采鈴生產時受了很大一番苦,白漓當時又恰好在外平叛。他風塵仆仆趕回衡天山時見到平安的母子三人,連外袍都沒脫,徑直跪在采鈴床邊,將她與兩個兒子抱得緊緊的,心疼地說讓她好好養身子。

結果不到五年……

采鈴有孕在身,腿腳浮腫,食欲不振,胎兒也鬧得厲害,半個月下來瘦得沒了形狀。白漓本就有來昆侖看望殷徽的打算,便將她一起帶了來。

殷徽給她仔細診脈,問清她癥狀及起居飲食,喚仙侍來磨墨開藥,又將平日註意事項一並寫下,交給采鈴。

遠道而來的北荒君和夫人在昆侖住下,方便殷徽給采鈴調養安胎,過幾個月才能走。殷徽命仙侍整理了司命的天玄宮,再給妖侍仔細囑咐,整整一天忙得團團轉。

回到寢殿時已是戌時,沈霜殿寢殿內外點了溫黃燈火,湯池內熱氣蒸騰。草草沐浴過後,她坐在琉璃鏡前,將長發解開,耐心地梳整。

“回來了?”

殷徽嚇了一跳,回頭看去,明玄坐在床上,目光幽深,神情詭秘。

“嗯,天玄宮那兒許多年沒住人,打理很耗功夫。”

殷徽悶悶答道,轉身繼續對鏡梳發,梳子卻被明玄接過。下一個眨眼,她便落在明玄懷裏,依舊保持著被拿走梳子的呆楞姿勢。

“阿徽。”

他很少這麽叫她,殷徽一個激靈,想跳下去,明玄卻扣住她腰身,不讓她動彈。

“北荒君成婚三十年,都有兩個孩子了。”

言下之意,他們相識至今逾五十年,甚至在同床共枕時,都是隔著一床被褥的。

他下巴抵在她肩上,神情落寞,活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獸。殷徽默默轉頭,雙頰已經紅到不行。

可是,這種事情……

這種事情,怎麽讓她開口啊?

“我……”她實在想不出合適的理由,覺得拒絕他不占理,也覺得對他太無情,卻也不敢直接答應,只得隨口扯了個理由,“很疼的……”

話剛出口她就想咬掉舌頭。

琉璃鏡裏,明玄那雙幽深的瞳子,驀地燃起了鬼火。就像是他原身與他合而為一,他的雙瞳漸漸滲出妖獸的幽藍,呼吸也似乎著了火,在她頸邊燎原。

“別怕,不疼的。”他輕輕勾著她衣襟,“乖一點。”

殷徽連忙扯住衣襟,艱難地在他魔爪下掙紮,“你,你先放開,我有話與你說……”

“是這個嗎?”

碧青的玉扳指在他指間晃蕩,殷徽搶奪不及,眼睜睜看著扳指在他指間化作碎片。明玄溫柔地笑著,蒙上了她的眼睛,語氣陡然一轉,變得強勢起來。

“不用看扳指了,”他緩緩地攥緊她的手腕,“看我。”

☆、【番外】萬物記(一)

【萬物記·丹熏山】

凡間六月時分,北荒衡天山上有了變故。

統領北荒的妖獸之主被手下暗害,全族老小盡數被殺,唯有幼子因為調皮吵鬧,被罰下衡天山獨自歷練,這才保住性命,卻流落在外,不得歸山。

正如凡人換皇帝,妖魅會置身事外,一旦妖魅之中有所變故,只要不危及九重天和昆侖墟,天君大都睜只眼閉只眼,由妖魅自己爭鬥去。

但此回不同。

北荒在八荒之中最有分量,北荒之主一死,其餘七荒都陷入動蕩,又恰逢凡間皇位易主,整個凡塵都陷入了連綿戰火。

天君迫於無奈,頒布旨意,著手下七位神君下凡,暫時掌控北荒,又勒令在外花天酒地的司命神君速歸九天,提了幾個凡人的命格,穩住了凡人朝廷。

從九天到北荒,再到凡間衍京城,皆是一派人仰馬翻。那流落在外、下落不明的妖主幼子,便無人提及。

東荒有一處丹熏山。妖魅稀少,人跡罕至,是個荒涼僻靜之所,偶有樵獵之人來此處尋覓藥材。六月底,正是熱氣熏人、呼吸窒礙之時,丹熏山裏更是寸步難行。一條瘦削人影從丹熏山腳下往上挪動,正午時分,才到了半山腰上。

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瘦弱少女,背著破爛竹筐,衣裳粗糙不合體,兩截小腿露在外面,卻白皙稚嫩,看上去與衣著打扮甚是不符。

她揀了塊陰涼地方坐著,五指並起,使勁扇著涼風。休息了一會兒,將竹筐輕輕放下,在泥土裏翻找著。然而翻找許久,也沒找出個所以然,她坐著的石頭反倒動了一下,將她嚇得一蹦三尺高,兔子般躥了出去。

長滿青苔的小塊巖石下,似是有什麽東西費力地掙紮。她呆楞著看了會兒,躡手躡腳上去翻開巖石,扒出一個狼狽的少年。

少年在巖石後挖了個洞穴,遍體鱗傷,奄奄一息地蜷在裏面。他狠狠地瞪著她,緊緊咬著牙齒,沒有吼叫。

她從竹筐裏翻出一些藥材,放在他幾步開外,轉身走了。

這少年大概是有事求東荒君,卻吃了守衛的閉門羹,被打了一頓扔出來。她在東荒待了這麽久,這種妖魅見得多,她自身難保,不敢光明正大地幫他們,只能偷偷送點藥材,讓他們不至於死在東荒君的守衛手上。

次日她再來時,那些藥材已經不見了,昨日還重傷的少年坐在巖石上,冰冰冷冷地瞧著她。

她依舊沒有與他交談,將藥材放了,轉身離開。

第三日,第四日……大約十餘天後,她沒再見到少年,而是看到了只臟兮兮的雪團子。

雪團子應該是只妖獸,皮毛鮮艷美麗,像貓兒,可身形又寬大,像是豹子。見她走來,雪團子冷不防躍起,在她懷裏尋了個位置,穩穩地趴下。

是只雪白的花豹?

小豹子軟軟趴在她懷裏,身上傷還沒好全,微微掀開的眼皮下是幽藍瞳子,像是冬夜的冰。

然而在她沒看見的另一側,無力垂下的爪子探出一絲鋒芒。

她完全沒有註意,目光都被他背上的瘀痕吸引去了。有些傷疤沒有好全,大概因為他躲在荒郊野外,傷口染了泥土。

她猶豫一陣,小心翼翼地撣去他皮毛上的汙痕,問道:“還疼嗎?”

寒光快得看不清,卻在瞬間停下。小豹子收斂起眼中兇光,靜靜地趴在她懷裏,還舒適地轉了個身。

“嗷嗚……”

小豹子軟綿綿地叫了一聲,扒拉著她的衣物,趴著不動了。

【萬物記·衡天山】

在白漓的記憶中,衡天山是個惹人厭惡的地方。

母妃去得早,父君忙於政事,疏於管教他們兄弟四人。幾個兄長都各有本事,比他年歲大得多,根底也雄厚得多。

沒有臣子註意到他。妖君最小的孩子,最漂亮的孩子,是兄弟們爭鬥結束後用來顯示寬厚的飾物。他再努力,再拼命,也不過換來父君一句“還行”。

小小的豹子將自己包裹起來,變得頑劣不堪。

終於有一日,他的父君終於受不了了,勃然大怒,將他趕下衡天山去。沒有妖君的準許,他不得返回衡天山。

流浪北荒的日子十分逍遙,他本身修為也不低,又機智敏銳,在衡天山下過得快活無比。

然後,父君手下最信賴的臣子叛了。

他趕回衡天山時,恰好趕上叛軍清洗宮苑。雪水沖刷著血水,湧出衡天山前的斷崖,流出一道血瀑。他的父君,和他的幾個哥哥身首異處,屍首上還插著叛軍的刀刃。

叛臣是名震一方的妖族首領,覬覦北荒已久,覺得他白家無能,意圖取而代之。叛軍在衡天山搜了十天,將北荒大印搜了出來。叛臣不懂其中門道,剛剛碰到大印,就被三十六道天雷劈得渣都不剩。

叛軍群龍無首,北荒大亂,九天降下七位神君,鎮住北荒。他當時已悄悄逃走,猶如驚弓之鳥,不敢和神君們接觸,打算自己想辦法。

八荒之內,四海與四荒互不幹涉。南荒君神出鬼沒,西荒君暴戾殘忍,他無奈之下,去到了東荒。卻沒想到,第一個見面,就被亂棍打了出來,丟在野外自生自滅。

他心如死灰。

然後,他聽見了腳步聲。

那個不知名姓的女子給了他不少藥材,他初時不敢吃,怕她下毒,然而出於求生本能,他最終將藥材全吃了。又怕她洩露自己行蹤,便打算痊愈之後,將她除掉。

卻最終沒有狠下心來。

她一個凡人女子,不知為何混入了東荒宮廷,雖然被眾妖看不起,東荒君卻很是倚重她。

他又賭了一把。變出原身,惹出她同情心,跟著她混進了宮廷。

他最終賭輸了。東荒君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,甚至不耐煩到想讓侍衛打死他。若不是那女子半途打斷了東荒君,恐怕北荒最後一絲血脈,就要折在東荒。

他的傷沒有好全,再挨了頓打,已是奄奄一息。那女子卻將他帶回了院子,朦朦朧朧間,他似乎聽見了“天醫”兩個字。

原來她是天醫啊。那個沒有妖魅看得上的、柔柔弱弱的天醫。

他流著北荒的血,即便是這時,也咬緊牙關不願開口相求。她卻揉著他的頭,給他梳著皮毛,給他套上了一根蠶絲般的線。

溫暖猶如日光,源源不斷地流入他體內。他的爪子搭在她手臂上,安穩地睡了一整晚。

他沒有了家,孤身只影,游蕩在世間。天醫的出現,讓他牢牢地被絆住,沒有跌向死亡。

次日一早,日光明媚。榻上天醫虛弱地睜眼,迎上榻邊目光銳利的小雪豹,表情呆呆的,沒有反應過來。他上前一步,銜起她掛在腰間的青玉佩,深深叩下。

☆、【番外】萬物記(二)

【萬物記·貓】

沒有人告訴她,她究竟從何處來。她只知道,她經常餓得連舔爪子的力氣都沒有。

小野貓,小花貓,小蠢貓。

北荒的山林中,她背著各種各樣的名號,吃了東家討西家,有了這頓沒下頓。只有一次,一家猞猁看她可憐,給了她一頓飽飯,和小猞猁玩剩下的鈴鐺。

吃飽了肚子的小貓在林子裏開心地打滾,脖子上鈴鐺叮呤當啷地響,吵得樹上夜梟沒睡好覺,一爪子撓來,拍扁了鈴鐺,給了她大花臉。

她慘兮兮地捂著臉跑走,背後是夜梟張狂的大叫。

又不知流浪了多久,北荒有了消息。消失幾百年的北荒衡天山,有了新的主人。

對於一只流浪貓來說,衡天山的主人與她沒有任何關系。她只覺得日子越來越好過,再也沒有妖魅隨便欺負她。

於是,她決定,去衡天山看看。

衡天山的宮苑比她想象的要大,到處溜達也走不到盡頭。她走累了,就找了一間很漂亮的房子,鉆到很舒服很柔軟的被褥裏,安安心心睡了一覺。

但是,但是……

這個人為什麽這麽生氣?

她那麽乖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